喝道:“来人!即刻寻副担架过来,摆架太医院!”
“——不必……了……”
唐璎两手扶着车舆,猛咳几声后对他摇了摇头,“陛下还是送我回官舍罢。”
眼前的女子面色苍白,修颈纤长,双肩单薄,嘴唇毫无血色,一副凛风一扫就要跌落于地的模样。
黎靖北明白她的固执,心中虽觉不忍,但见她坚持如此,便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天子返京,君王原该沐浴更衣,回朝议事,然他实在担心唐璎的身子,遂召来喜云,简单交代完宫中诸事后,一路跟去了官舍。
唐璎的脸色有些难看,一路上都昏昏沉沉的,即使到了官舍,呕吐的症状仍未减轻。
“嗜睡、舌苔白腻、浑身沉重……”
她摸了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玉盘,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这孩子,来得还真不是时候
黎靖北知她懂医,遂不再多言,只安静地坐在脚踏边守着她把完脉,柔润的褐眸中蓄满了担忧。
须臾,他问:“如何了?”
“——是滑脉。”
女子的声音淡淡的,略微有些无措。
话音落,黎靖北猛地一喜,只是笑意还未上脸,便见唐璎眸含忧思,清润的面庞上隐还挂着几分焦虑,一颗炽烈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脏腑若被冰水浸过,沉吟片刻,他强压下失落,吩咐门外的张己——
“去传龙太医,就说……”
他微一抿唇,眸色复杂地扫过唐璎,“就说朕在回京的途中不慎摔伤了腿,正血流不止,需要立刻医治!”
康娄闻言从窗边探出一个脑袋,目光扫向黎靖北行走自如的双腿,奇道:“陛下,下官咋没见您龙体受……”
话还未说完,便被张己一肘按了下去。
张己一手压着康娄的头,一手朝黎靖北作揖,简单回了句“是”,领命去了。
唐璎并未注意窗外的响动,一颗心早已神游天外。失神间,手掌不自觉地抚上小腹。
“南烟馆那回……分明在我月事前不久,怎会……”
气氛有些僵冷。
黎靖北默然片刻,压下胸中狂喜的期待,转眸看向别处。
半晌,才沙哑着嗓音道:“女子怀胎艰苦,生产更是不易,母后生我时便险些丧了命,你若实在不愿”
说着说着,喉头竟有些哽咽,“我……”
“陛下。”
唐璎柔声打断他,葱白的玉指覆上男人的手背,安抚般拍了拍,随后又拉过他的手掌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眸光温沉。
“一切等龙太医来了再说。”
君王眼眸低垂,哑着嗓子应了声“好”。
见他如此,唐璎心下稍安,微微舒了一口气——
黎靖北自己不觉得,当他说起“你若实在不愿”时,竟连广袖下的手指都在颤抖。
——他比她更加期待这个生命的到来,只是顾及着她的感受,情愿忍痛割爱。
气氛持续凝滞着,约莫半个时辰后,龙太医提着药箱赶到了。
龙大夫行医四十余年,虽非太医院最有资历的一位御医,实力却不容小觑。
昔日在维扬时,唐璎曾给他当过学徒,虽然只有半年的光景,却也称得上人一声师父,只是龙太医似乎不太记得她了。
行过礼后,黎靖北直言吩咐:“替章大人把脉。”
龙太医低眸应了声“是”,未问其他,连眼神都没往天子腿上瞟,药箱一放便垂首来到唐璎跟前。
“——师父,有劳了。”
女子主动将皓腕递到他跟前,恭声说道。
龙太医闻言眼皮一颤,迟疑片刻,终回了句——
“大人
客气了。”
他行医数十年,门徒无数,却不曾记得收过这样一位三品大员,还是名女子。然而在深宫行走多年,他早已习惯了装聋作哑,只听不问。女官称他为“师父”,他不敢应,糊弄两句便是。
脉切到一半,唐璎忽然想起一事。
“田老夫人如何了?”
龙太医闻言微愣,随后怅然般叹了口气,“老夫人年事已高,又有顽疾在身,恐难挨过今岁。”
话音落,忽有一阵劲风袭来,越过窗牖的缝隙,将炭盆中的火苗压低了些。屋内烧的是劣质黑炭,凛风一吹,直熏得唐璎眼眶发酸。
身为医者,她自是明白生死无常的道理,却还是忍不住失落。
利芳去了,不到一年的光景,如今竟连她的祖母也……
神伤时,肩头突然搭来一只宽厚的手,一转头,猛然跌入一双深邃的狐眸中。
狐眸的主人眸光潋滟,嘴角含笑,就那样温柔地凝望着她,眼尾微勾,带着满目的抚慰与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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