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洲大势重要。再者,以德报怨?你很清楚,这其实与我的根本学问是相悖的,事分先后,错分大小,都得讲明白了,再来谈原谅、宽恕。”
陈平安停顿片刻,手心抵住那把斩龙行刑之物的刀柄,笑道:“假设大事已了,你让她现在站在我面前试试看?”
霜降现在一听到“试试看”三个字就头疼。
陈平安继续说道:“如果撇开是非、阴谋不谈,一事归一事,只说我与宋集薪和稚圭当邻居,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甚至可以说,有他们在隔壁生活,我对活下去,会有些额外的盼头,好歹知道了百姓人家的好日子,约莫是怎么个过法,不缺钱花,衣食无忧。灶房砧板上,以菜刀剖鱼鳞的声音,或是大太阳下以木棍轻轻敲打竹竿上的厚实被褥,你听过吗?都很动听的。我不曾念书识字,就已经听说了不少书上言语,就归功于宋集薪的无聊背书。”
当时年少,陈平安一切都被蒙在鼓里,所想之事,只是一日两餐的温饱,夏日怕中暑,冬天衣衫单薄最畏寒,春怕年味,秋愁田地少。
与邻居那对主仆相处,能帮忙的,泥瓶巷少年陈平安都会帮,例如路上遇到了,帮稚圭挑水,帮着晒书在两家之间墙头上。宋集薪那会儿作为“督造官宋大人的私生子”,好像有花不完的钱,那些钱又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宋集薪怎么开销都不会心疼,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
泥瓶巷太窄,宋集薪又是个喜欢享福的,还是个怕麻烦的,从来只会让稚圭一车车购置柴火、木炭,一劳永逸,对付掉一个寒冬。
陈平安如果瞧见了,也会帮忙。那会儿,好像气力不支的稚圭,也会拎着裙角,跑去宅子门口那边,喊陈平安出门帮忙。陈平安也不会拒绝,做这些琐碎事情,不是有什么念想,恰恰相反,正因为规规矩矩,对身边所有人都是这般,视为理所应当,陈平安做起来,才会衣衫沾泥、炭屑,心眼干净。更何况相较于为邻居的搭把手,陈平安为顾璨家里所做之事,更多。何况那个时候的他对于男女事,那真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所以宋集薪那么个小肚鸡肠的同龄人,也不曾觉得陈平安对稚圭有什么想法,只会对刘羡阳和马苦玄,敏感且敌视。
偶尔稚圭在隔壁院子择菜,也会试探性地与陈平安言语,她会说你帮了顾家娘俩那么多,好歹要些酬劳,哪怕不是铜钱,她家庄稼地都是你在打理,讨要几升白米之类的,总是在理的,如果那狐媚子的婆姨这都不答应,那就是她做人有问题,尽想着占你陈平安的便宜,小镇的长工短工,帮忙红白喜事,哪里不能挣钱。
宋雨烧曾经在吃火锅的时候,醉醺醺说过一番言语,当时陈平安感触不深,如今已是而立之年的陈平安,不是少年许多年了。再去细细咀嚼一番,就嚼出许多余味来。如饮一碗陈年酒酿,后劲真大,隔着好些年,都留着酒劲在心头。
年轻时记性好,每逢思乡,人事历历在目,心之所动,身临其境,宛如返乡。
上了岁数,记忆模糊,每逢思乡,反而感觉离乡更远。人生无奈,大概在此。
霜降笑着点头:“市井的鸡毛蒜皮,我还真懂得不少。”
陈平安打趣道:“堂堂飞升境大修士,也会知道这些?”
按照霜降先前与陈平安所讲的那个人生故事,作为流民孤儿的“小草”,漂泊不定,随时被霜雪冻杀,侥幸被一个殷实门户收为奴仆,再给少爷当书童,因缘际会之下,被隐于市井的塾师相中根骨资质,赐名霜降,踏上修行之路,在这期间,确实是该知道许多民间疾苦的。但是陈平安根本不信他那套说辞。
霜降揉了揉脸颊:“世间如我这般命苦的飞升境,好似啃泥吃屎长大的可怜虫,不多见。”
陈平安点头道:“要对一位五境练气士喊老祖,是命苦。”
在台阶那边,化外天魔双手叉腰,大义凛然道:“隐官老祖,我不许你老人家如此妄自菲薄!”
陈平安再次祭出那枚五雷法印,对霜降说道:“与捻芯前辈说一声,开工做事,先帮我将此物挪到掌心,我如今自己也能做成,却太过耗费光阴,只能耽误她拆衣了。”
霜降与那个忙着拆解法袍的捻芯打了声招呼。
陈平安来到台阶上,轻轻卷起左手袖管。
霜降蹲在一旁,道:“瞅瞅,隐官老祖这条胳膊,真是学问多多,凡俗女子,眼拙,兴许看不出门道,却契合金枝玉叶的高妙之说,内里全是得道高真的神光流彩,能眼馋死那些个识货的山上仙子。以后隐官老祖远游四方,多穿几件法袍才行,不然鸳鸯债会很多的。要我说啊,光是遮掩手臂不顶事,就凭隐官老祖这面容,这身材,这谈吐,这风采,得学那刑官,不然仙子们一个个见之倾心,心神摇曳,魂不守舍,心湖上小鹿乱撞,蹦蹦跶跶,涟漪荡漾面绯红,隐官老祖自然不会动心,可终究是件烦人事,就像那结契一事,岂不委屈死了?”
陈平安问道:“老聋儿就是这么被你念叨烦的?”
霜降嬉笑道:“那孙儿,修心不够,是个废物。”
捻芯赶来后,帮着陈平安将那枚五雷法印更换“洞天”,从山祠挪到掌心纹路处的一座“山岳”之巅。
旗鼓相当的修士厮杀,一瞬之差,就是生死之别。
不光是能够让陈平安施展这一门雷法更为迅猛,还可以让陈平安更快适应五件本命物的勾连衔接,一经施展,五雷攒簇,天威浩荡,造化万千。
练气士更换一件中炼之物的搁放位置,却并不简单,需要临时开凿出一条“驿路”,自然会伤筋动骨,只是相较于缝衣真名,还算小事。
陈平安不但无须捻芯以绣花针钉死魂魄,还可以念头随意,言语无碍,问道:“这件五雷法印,材质是什么?”
材质古怪,纹理似美木,质地却如碧玉。
捻芯只认出这是一块雷击槐木。
雷击木,此物在浩然天下,并不罕见,市井乡野皆有,富贵之家还会重金求购,去道观请法牒道人帮忙雕刻成木牌,让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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