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江湖夜雨

,我一定亲自携书登门,赠予夫人一本!”

  萧鸾气得牙痒痒,以至于呼吸不稳,有些胸脯起伏,今夜这身让她觉得太过火的装束,本就是那人强行丢下,要她穿上的。

  朱敛瞥了眼那宛如咫尺天地的壮丽景象,迅速转头,望向铁券河,朗声道:“大好风光!”

  朱敛早已返回二楼住处。

  藏宝楼那边屋内,陈平安已经全然没了睡意,干脆点起一盏灯,开始翻阅书籍,看了一会儿,心有余悸道:“一本游侠演义小说上怎么说来着,英雄难过脂粉阵?这个江神娘娘也太……不讲江湖道义了!雪茫堂那边,好心帮了你一回,哪有这么坑害我的道理!只听说那任侠之人,才没有隔夜仇,当晚了结,你倒好,就这么报恩?他娘的,如果不是担心给朱敛误以为此地无银三百两,赏你一巴掌都算轻的……这要是传出去半点风声,我可不就是裤裆上沾满了黄泥巴,不是屎都是屎了?”

  陈平安抹了把额头汗水,絮絮叨叨,痛骂那个白鹄江水神娘娘。

  最后陈平安只好找个由头,安慰自己:“藕花福地那趟光阴长河,没白走,这要换成早先时候,指不定就要傻乎乎给她开了门,进了屋子。”

  逐渐心静下来,陈平安便开始聚精会神翻阅书籍,是一本佛家正经,当时从山崖书院藏书楼借来六本书,儒释道法墨五家典籍皆有,茅山长说不用着急归还,什么时候他陈平安自认读透了,再让人寄回书院便是。

  陈平安突然合上书,走出屋子,来到廊道栏杆处。

  事出无常必有妖。

  楼外雨已停歇,夜幕重重。陈平安伸手按住栏杆,缓缓而行,手心皆是雨珠破碎、合一的雨水,微微沁凉。

  陈平安摊开手掌,低头望去。

  他跳上栏杆,缓缓而行,眺望远方,紫阳府外铁券河,河外又有青山。

  当下身处黄庭国紫阳府紫气宫的藏宝阁高楼檐下栏杆上,思绪飘远。

  陈平安想起先前青鸾国之行,在酒楼听当地百姓酒客说那场佛道之辩,有那么一个僧人撑伞在外、儒生檐下躲雨的故事。

  若是赶路时遇上下雨,自然就会寻找屋檐躲雨。

  又记得陆抬曾经在飞鹰堡小院感慨,人间的遗憾,多是“留不住”三字。最深的肺腑之言,不过是对种种风景、种种人的一句“且慢行”。

  陆抬又说,我们很难对世间诸多苦难,真正感同身受,所以当苦难临头,落在一个人的身上时,谁都会措手不及。

  且慢行。慢。

  那座观道观的观主老道人,以藕花福地的众生百态观道,道法通天的无名老道人,显然可以掌控一座藕花福地的那条光阴长河,可快可慢,可停滞不前。

  可是四座天下的光阴洪流,别说掌控,就是想要拦上一拦,据说连道祖都做不到,故而至圣先师曾经观水有悟:“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崔东山说过天下所有山头仙府、人间城池皆有玄妙,加上战争和诸子百家的学问,都牵涉到光阴长河的流逝速度,是圣人们希望换一种法子,求一个慢。

  已经站得那么高、看得那么远的三教圣人,到底为何非要慢下来?

  至圣先师,佛祖,道祖,这三位有开天辟地之功的圣人,又到底在看什么?以至于一定要三座天下人间“且慢行”?

  第一次与崔东山游历黄庭国,一次在山巅,崔东山陪着他一起练拳,曾经笑言,历史的车轮前行之时,必然要碾碎许多花草。这不是帝王心性的无情之语,而是一位中土醇儒的悲悯之言,那个读书人,希望所有看到这句话的掌权者,或是当时就坐在那辆马车上的大人物,能够低头看一眼那些稀烂的花草。

  世道慢慢变好,需要担心吗?只要是变好,方向是对的,再慢都无所谓,当然不需要担心。

  若是世道在变得糟糕,比如历史车轮,以迅猛势头一碾而过,一路碾碎无数花草,哪怕有人想要低头去看一眼,也未必看得清楚。又何谈弥补?所以才要慢上一些?因为若是慢慢而行,哪怕是岔入了一条错误的大道,慢慢而错,是不是就意味着有了修改的机会?又或者,人间苦难可以少一些?

  陈平安在栏杆上缓缓而行,走到尽头便转头,来回反复,一次次行走于栏杆两端。

  陈平安此时此刻,并不知道在一个人自己都浑然不觉的内心深处,每一个深刻的念头,就像心田里的种子,会抽芽,可能许多会半路夭折,可有些会在某天开花结果。

  陈平安更不会知道,那些以刻刀用心刻在竹简上的文字,那些被他反复咀嚼和念叨,甚至会在大太阳的天气里,让裴钱去晒一晒记载着他由衷认可、视为美好的竹简上的文字,不管好坏,也不管道理对错,都是在他心田撒下的种子。

  陈平安并不是孤例,事实上,世人一样会如此,只是未必会用刀刻竹简的方式去具象化。爹娘的某句牢骚,夫子先生的某句教诲,一翻而过又从头翻回再看的书上语句,某个听了很多遍终于在某天蓦然开窍的老话、道理,看过的青山绿水,错过的心仪女子,走散的朋友,皆是所有人心田里的一粒粒种子,等待着开花。

  陈平安仍是不知道,他只是当作一场散步散心的栏杆缓行,人身小天地之中,拥有水字印的那座水府当中,绿衣小童们都停下了手头忙碌的事情,一个个屏气凝神。而拥有金色文胆的那座府邸,外边盘踞着那条酣睡的真气火龙,府邸里边,背负长剑、腰挂几本金色小书本的金色儒衫小人儿,一身金光越发凝练,熠熠生辉,如一尊神祇塑金身。只是从那个全身金光流淌的儒衫小人儿身上,不断有星星点点的金色光彩流溢飘散出去,显然并不稳固。他充满了期待,期待着陈平安在栏杆上停下脚步的那一刻。但陈平安依旧在缓缓而行。

  这次离开山崖书院,路上陈平安问了朱敛和石柔一个问题。

  如果杀一个无错的好人,可以救十人,救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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