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山水少年

需要跟习武之人一样锻炼体魄?”

  当初在小镇上,宁姚提醒过他,云霞山蔡金简、老龙城苻南华这些人,哪怕在小镇被术法禁绝的规矩束缚下,体魄坚韧的程度仍旧远超俗人,一拳打死他陈平安很轻松,而他陈平安如果不是打在要害,就很难击杀对方。

  听到“逍遥自在”四个字后,谢谢扯了扯嘴角,灵动双眸之中满是苦涩。藏好这点灰心情绪后,她耐心解释道:“养气炼气才是最重要的,体魄只能算是顺手为之。嗯,这么说也不太妥当,怎么说呢……一只瓷碗装不下十斤酒,但是瓷碗大小的方寸物却能够装载百斤千斤的酒。我们练气士就是要牵引天地元气来浇筑、砥砺身躯体魄的皮肉筋骨血,把那只瓷碗铸造得牢固一些。练气士的皮囊如果太过纤柔脆弱,肯定会坏了长生大事。”

  说完这些,谢谢就没有聊下去的心气了,开始沉默,借着月色,扭头望向横山之外。

  陈平安不去打搅她的思绪。“交浅言深”这四个字,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陈平安当然说不出来,可是这个道理,他懂得。

  所以如今他体内窍穴和气息游走的景象,他绝不会向外人透露半个字。

  对阿良传授的剑气运转十八停,更是守口如瓶。

  事实上,体内如火龙游走的那股气机一改先前犹豫不决的局面,终于选择了两座气府作为栖息之地,一上一下。其中一座“府邸”,正是棋墩山亲手斩杀白蟒的那缕剑气消失后的窍穴所在。剑气离去,那股气机如获至宝,迅速入驻其中,停留时间远远多于下丹田附近的那座窍穴。然后陈平安配合杨老头早年传授的吐纳法子,尽量让每一次走桩立桩的呼吸走过或者靠近那十八停经过各大窍穴。

  陈平安每一次练拳,旁人一眼就可以看到。但是陈平安近乎执拗的呼吸方式,旁人就未必能够看出其中的巨大努力了。

  姚老头生前有一番话,能够让他死死记住一辈子:

  “该是你的,就拿好别丢。不该是你的,想都别想。”

  以前陈平安一穷二白,想得更多的是后边那句。如今有了些家底,并且开始有所追求,那么前一句话就开始派上用场了。

  我陈平安要把每一件能做好的事情做到最好!他经常这么默默告诉自己。

  这一路南下,草鞋换了一双又一双,哪怕见过了很多新鲜风光,可那些最早知道的道理,大的小的,反正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一个都没丢。

  仿佛是从小穷怕了,在别人眼中可能很空洞无用的道理,在两手空空的陈平安这里反而尤为值钱,且随着岁月的推移,只会愈发值钱。为人处世的时候,会想它们;四下无人的时候,也喜欢拿出来嚼一嚼。

  儒家蒙学经典之一的《礼记》有言: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之前有一天李宝瓶给陈平安解释这一段圣人教诲,平时从不露面的崔东山走出马车,默默来到两人身边,听完之后,又默默离开。不过当时李宝瓶照本宣科,讲得笼统刻板,陈平安更是听得云里雾里,两人很快就跳过此节。

  此时,谢谢冷不丁出声道:“不用管我,陈平安你先走好了。”

  陈平安点头道:“崔东山说这座横山极有可能存在精魅,这么晚了,谢姑娘你自己小心一些。”

  谢谢笑道:“我现在虽然是下五境的小修士,但是生死关头的自保手段还是有一点的,不用担心。”

  陈平安顺着树干滑到地面后,以《撼山谱》的走桩缓缓前行,张弛有度。

  原本很简单的外家拳架,硬生生给少年练出了一点行云流水的内家气象。

  谢谢握住树枝,轻轻拍打膝盖。

  崔东山神出鬼没地站在附近高枝上,正是陈平安原先剑炉立桩的地方。他脚下的树枝轻轻晃荡,身形随之高低起伏。

  崔东山面朝大山之外,随手一挥,一支竹笛旋转飞向谢谢,后者伸手接住,低头望去,眼神复杂,问道:“一路走来,将近两旬时光,连国师大人都没能看透陈平安的心性?按照您的吩咐,我跟陈平安瞎聊,想到什么说什么,可是这能聊出什么来?”

  崔东山眺望远方,轻声道:“陈平安看到我的时候,整个人的精气神会本能地收缩起来,就像一座关隘,看到狼烟示警就要闭关戒严。平时他和李宝瓶三人交往,相对会真情流露一些,可是还不够,需要有人跟他聊一些有分量的家常话。”

  谢谢试探性问道:“国师大人想要确定陈平安的真正底线在哪里?”

  崔东山答非所问,满脸痛苦神色:“老头子在我神魂上烙印下了一些文字。我暂时只知道它们会极端放大我的某种情绪。发乎情,看似自然而然,回头看来真是让人惊悚。如果不是杨老头提醒了我,我可能至今都觉得理所当然。”

  谢谢笑道:“是要国师学会以诚待人?”

  崔东山没有转头,脸色冷漠道:“小丫头,我劝你别说风凉话,我的忍耐是有底线的。他陈平安我是奈何不得,要不然他早死上一百次了。至于你这种只能随波逐流的小家伙,死了都没人立碑上坟的可怜虫,我现在如果真的想蹍死你,就是一脚的事情。”

  谢谢默然。

  崔东山一手负后,一手拧转手腕:“于禄比你聪明讨喜太多了。”

  谢谢再不敢胡乱说话。可能是这一路走得太过安稳,身边这个少年的言行举止又太过荒诞,才让她心生轻视而不自知。

  崔东山眼神迷茫,自言自语道:“道法高,佛法远,儒家规矩大,可谓各自的立教根本了,其余诸子百家,怎么跟这三家争?又如何能够立教?难道就真没有一点点机会了?真要我学齐静春,从老头子的学问门户里头硬生生靠着见识学问独立出来?可问题在于,当初我就这么做了,甚至觉得找对了道路,可老头子你一巴掌就给我拍死了。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倒是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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