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
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着两簇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火。
那是属于北疆雄狮的火。
靖国公。
苏茂。
李东樾眼中的血色,终于散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山崩海啸一般的震惊、茫然,还有一丝……像是在外头受了天大委屈,终于见着了家长的孩子才有的,那种委屈。
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大帅”。
可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
一身的血污,破烂的铠甲上还挂着一截不知是谁的肠子。
手里那柄刀,刀刃因为杀的人太多已经翻卷,成了一排细密的锯齿。
他又看了看脚下。
哪里是河。
分明是一条用尸体和血浆铺就的路。
他想起来了。
什么都想起来了。
那场惨烈到不似人间的伏击,那八百个跟着他把命交到他手上的袍泽兄弟。
还有苏御的嘱托,阿黛姑娘的眼泪。
“呕——”
一股剧烈的翻涌,从胃里直冲喉咙。
他再也忍不住,弯下腰,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
可他什么也吐不出来,胃里早就空了,最后只能吐出几口带着血丝的酸水。
力气像是顺着那些酸水,一并被吐了出去,被抽得干干净净。
他腿一软。
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进了血水里。
整个人,就要直挺挺地,朝着那片尸山血海跪下去。
苏茂没有扶他。
只是那只依旧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猛地攥紧了。
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的肩胛骨捏碎。
“站直了。”
苏茂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铁钉。
“我苏家军的将军,上跪天地君亲,下跪为国捐躯的袍泽。”
“除此之外,天底下,没什么人,没什么事,能让你弯了这双膝盖。”
李东樾的身子猛地一僵。
他豁然抬头,对上苏茂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责备,没有审视,只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
像是欣慰,又像是悲哀。
“狄人……跑了。”
苏茂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了河谷的尽头。
“这一仗,你打得很好。”
他说完,松开了手。
转身。
“回营。”
老人只说了这两个字,便拄着那柄跟随他半生的刀,一步一步,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他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像一座正在被风雪慢慢吹垮的山。
看着那么高大,却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孤寂和萧索。
李东樾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像个傻子。
直到苏御带着人,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
苏御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藏不住的疲惫。
“该回家了。”
李东樾没说话。
他只是弯下腰,从血水里,捡起了自己的刀。
那柄陪着他,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刀。
他用袖子,很慢很仔细地擦拭着刀身上的血迹。
可那血像是早就渗进了铁里,成了刀的一部分,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了。
就像他手上沾的那些人命。
他知道,这辈子,都洗不掉了。
大军回撤的路上,很安静。
没人欢呼,也没人说话。
只有甲叶子碰撞的单调声响,和伤兵营里传来的,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活下来的将士们,看着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李东樾,眼神都很复杂。
有敬佩,有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下意识的,连他们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畏惧。
他们看着这个一夜之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都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