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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乱葬岗疑云

  1870年初夏的天津卫,海河裹挟着上游的泥沙,浑浊地奔流着,如同一条疲惫不堪的黄龙。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那是水汽、淤泥与某种无形秽物混合成的、沉甸甸的闷热。

  天际线被灰蒙蒙的雾霭压得极低,仿佛一口巨大的、倒扣的、沾满灰尘的锅盖。

  太阳偶尔挣扎着在云层缝隙里露个脸,投下的光也是病恹恹的,有气无力,非但驱不散这无处不在的潮闷,反将地面蒸腾起一股令人作呕的、带着淡淡腥甜和朽木气息的温热。

  这气息,像是来自河底深处腐烂的水草,又像是从那些年久失修、墙皮剥落的房屋深处幽幽渗出。

  仁慈堂那两扇沉重的黑漆大门,此刻在艾米莉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那令人窒息的、带着河腥与灰尘味道的粘稠空气。

  然而,门内扑面而来的气味更加汹涌、更加复杂——浓烈刺鼻的石炭酸消毒水味几乎是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像无数细小的针,扎进鼻腔深处。

  但这股化学品的锐利之下,顽固地盘踞着另一种更为原始、更为不祥的气息:浓重的药味,苦涩得令人舌根发紧;隐约的呕吐物酸腐;

  以及一种深重的、沉甸甸的、仿佛从生命最深处散发出的衰败与排泄物的混合体味。

  它们纠缠、发酵,形成一种令人绝望的氛围,沉沉地压在胸口。

  艾米莉修女,这位来自法兰西普罗旺斯、脸庞轮廓分明却已刻满疲惫的年轻女子,几乎是踉跄着走进昏暗的走廊。

  她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硬、原本纯白无瑕的修女袍,此刻已看不出本色。

  深一块浅一块的污渍爬满了前襟和袖口,那是药汁、孩子的呕吐物、汗水和泪痕反复浸染又干涸后留下的印记,如同这瘟疫本身在她身上打下的烙印。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去揉一揉因严重缺眠而灼痛发红的双眼,指尖却在触碰到皮肤前停住了。

  那双手,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颤抖着,指关节因长期浸泡在消毒药水中而显得苍白、发皱,指甲缝里嵌着难以洗净的黑色污垢,散发出淡淡的石炭酸气味。

  它们此刻看起来不像属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倒像是一双过度操劳、饱经风霜的老妇人的手。

  走廊两侧的房间里,断断续续地传出压抑的声响。

  有孩子沙哑无力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仿佛要把小小的肺叶都咳出来;

  有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呻吟,像濒死的小动物发出的哀鸣;

  间或夹杂着几声含糊不清、带着浓重鼻音的法语祈祷词,那是其他同样疲惫不堪的修女在强撑着安抚病童。

  艾米莉径直走向走廊尽头最角落的那个房间。

  这里的空气似乎更加凝滞,那股混合着药味、呕吐物和生命衰败的气息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粘稠地附着在皮肤上。

  房间不大,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微天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无数细小尘埃。

  靠墙并排摆着几张窄小的木板床,每一张床上都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她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迫切,越过前面几张床铺,投向最里面靠窗的那张小床。

  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像一片被风雨摧残殆尽的枯叶,安静得令人心慌。

  艾米莉的心猛地一沉,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鞋跟敲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小宝?”她冲到床边,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走了调,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孩子单薄得几乎只剩骨架的胸膛。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没有一丝起伏。没有那微弱却曾顽强存在的搏动。

  小宝死了。

  这个被遗弃在仁慈堂冰冷石阶上的孩子,这个不会说话、只会用一双深潭般黑眼睛静静看着世界的孩子,最终还是被这无情的瘟疫带走了。

  艾米莉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的冰凉顺着血液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最终冻结了她的心脏。

  她站在那里,仿佛一尊骤然失去所有支撑的石像,连日来强行构筑的、赖以支撑自己不至于崩溃的精神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连日累积的、无边无际的疲惫如同冰冷沉重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双腿一软,无声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额头抵着小床粗糙冰冷的木沿。

  没有眼泪。巨大的悲恸和虚脱榨干了她体内最后一丝水分。

  她只是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无法抑制的、破碎的呜咽。

  她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那身沾满污渍的修女袍随着她的颤抖而簌簌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艾米莉颤抖着伸出手,用那布满污垢和药水痕迹的手指,最后一次、极其轻柔地抚过小宝冰冷的脸颊,想要替他合上那双依旧微微睁着的、空洞地望向低矮天花板的黑眼睛。

  小主,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皮肤的刹那,小宝那只一直僵硬垂落在身侧、蜷缩着的小手,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艾米莉的动作骤然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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