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明灭不定,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仿佛沉淀了千年的智慧和此刻汹涌的怒涛。
他不再看那些令人心寒的文件,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锥,缓缓扫过每一个族人的脸,扫过他们紧握的刀柄、绷紧的弓弦、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听到了吗?”恩昆的声音不高,却像沉雷滚过每一个人的心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山风在呜咽,河水在低吼,神树在发抖……这片祖祖辈辈用血汗浇灌、用性命守护的山林,在害怕!在向我们发出警告!”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寨子后方那在浓雾和夜色中只剩下巨大轮廓的莽莽群山。
“那些红毛鬼,带着枪炮和贪婪,正一步步逼近我们的神山,逼近我们祖先安息的圣地!他们踩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沾满了阴谋的毒汁!他们不是客人,是强盗!是来挖我们心肝、断我们子孙根脉的豺狼!”
“吼——!”人群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怒吼,如同受伤猛兽的咆哮,震得篝火都为之摇曳。
恩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猎户,带上你们最毒的箭!把‘见血封喉’(一种剧毒树汁)涂在箭镞上!战士,磨快你们的长刀!女人和孩子,躲进寨子最深处的地窖!老人们,用你们的歌和鼓,向山神和祖先祈祷!”
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最终定格在通往寨子后方、深入内地的必经之路——那条隐藏在密林深处的古老驿道方向,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神山古道——埋骨地!就在那里,布下天罗地网!让那些红毛豺狼知道,景颇人的土地,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踩就踩的!用我们的弓箭和长刀告诉他们——此路不通!再进一步,死!”
“吼——!埋骨地!埋骨地!”
吼声震天动地,饱含着决死的意志。男人们如同接到命令的豹群,瞬间散开。磨刀石在夜色中发出急促而刺耳的“沙沙”声,淬毒的箭镞在火光下闪烁着幽蓝的、令人心悸的寒光。
沉重的木鼓被搬出,“咚咚咚”的鼓点如同大地的心跳,沉闷而急促地敲响,穿透浓雾,在山谷间回荡,一声声,撞击着每一个景颇人的胸膛,也仿佛在向入侵者发出最后的、带着血腥味的通牒。
浓雾,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更加粘稠、更加冰冷。它如同巨大的、湿透的裹尸布,死死地缠绕着神山古道两侧的参天古木和虬结藤蔓。
巨大的榕树垂下无数气根,在雾气中如同鬼魅的手臂;几人合抱的望天树直插灰蒙蒙的天际,树冠隐没在不可知的深处。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冰冷的水珠不断从树叶藤蔓上滴落,打在厚厚的腐殖层上,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嗒…嗒…”声。
柏朗上校骑在马上,一夜的湿冷和焦虑让他的脸色比这浓雾还要阴沉。
队伍在泥泞中艰难地蠕动,士兵们深一脚浅一脚,沉重的喘息和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在死寂的林中显得格外刺耳。
马嘉理中尉紧跟在柏朗身侧,年轻的脸庞绷得紧紧的,他努力挺直脊背,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不安。
这片密林深处散发出的压抑和敌意,远超他的想象。
向导,一个瘦小的克钦人(景颇族在缅甸的称呼),脸色惨白,紧紧抓着马鞍,身体微微发抖,口中不断用含混的土语低声念叨着什么,眼神惊恐地扫视着两侧浓得化不开的雾障和幽深的丛林。
“上校,”马嘉理忍不住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这地方……太安静了。连鸟叫都没有。我觉得……非常不对劲。”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在了腰间的左轮手枪柄上,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柏朗灰蓝色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被浓雾吞噬的狭窄古道,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他何尝没有感觉?那是一种被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的、令人脊背发凉的窒息感。但他不能退缩,帝国的使命不容许他流露出丝毫的怯懦。
“保持警惕,中尉。命令队伍收缩,枪弹上膛。”他的声音低沉而冷硬,像一块冰。
“不过是些不开化的土着,被我们的队伍惊扰了而已。继续前进!加快速度,走出这片该死的林子!”
命令被低声传递下去。队伍紧张的气氛陡然加剧,士兵们纷纷将步枪从肩上取下,紧紧握在手中,拉动枪栓的声音此起彼伏,“咔嚓、咔嚓”,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浓雾中显得格外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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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收缩成更紧密的队形,如同一条受惊的蜈蚣,在泥泞的古道上加速爬行,沉重的脚步声和辎重车轮碾过枯枝的碎裂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林间死一般的沉寂。
就在柏朗的队伍刚刚进入古道最狭窄的一段——两侧是陡峭的山壁,巨大的板状树根如墙壁般隆起,头顶是浓密交织、遮天蔽日的树冠——异变陡生!
“咻——!”
一声凄厉得几乎要撕裂浓雾的尖啸,毫无征兆地从左侧密林深处破空而来!那声音尖锐、短促、带着一种死亡降临的冰冷气息。
“噗!”
一道乌黑的影子,快如闪电,带着令人心悸的破风声,几乎是贴着柏朗上校那顶装饰着华丽帽徽的军帽帽檐擦过!
冰冷的劲风甚至掀动了他鬓角的几缕金发。那东西去势不减,“夺”的一声闷响,深深钉入了柏朗右侧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大望天树的树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整个队伍瞬间僵住,所有动作都停滞了。士兵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端着枪,茫然地寻找着袭击的来源。柏朗浑身一僵,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