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濒临崩溃的残兵中炸开。
这近乎疯狂的命令,反而激起了这群被逼到绝境、血性未泯的汉子们骨子里的凶悍。
几个还能站起来的炮队军官和士兵,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吼着响应。
他们扑向那几门尚未被摧毁、但炮位被掩埋的克虏伯炮。
“拆!快拆开炮架!把炮管卸下来!”
一个络腮胡子、脸上被弹片划开一道深可见骨伤口的老炮长吼叫着,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沉重的炮管被士兵们用撬杠和绳索奋力从扭曲的炮架上分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冰冷的钢铁沾满了泥土和暗红的血渍。几十名精壮的士兵立刻围了上来,他们用肩膀死死顶住粗大的炮管,用绳索捆缚,用能找到的任何木杠穿过绳索。
更多的人则扑向沉重的炮车轮子和分开的炮架部件。
“一、二、起——!”粗犷的号子声压过了远处零星的爆炸和伤员的呻吟。
炮管、车轮、炮架……这些笨重的钢铁部件,在士兵们肩扛手抬、喊着震天号子的协作下,被艰难地抬离了泥泞的废墟。
队伍如同一条负重的钢铁蜈蚣,在浓雾和硝烟的掩护下,避开正面已成修罗场的区域,一头扎进了左翼那片怪石嶙峋、灌木丛生的陡峭山坡。
根本没有路。嶙峋的岩石湿滑无比,覆盖着厚厚的苔藓。
带刺的灌木藤蔓疯狂地撕扯着士兵们的衣服和皮肉,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沉重的炮管和部件压得抬杠的士兵们腰几乎要折断,肩膀磨破出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乱石和荆棘中挣扎前进。
汗水混合着血水,顺着他们扭曲的脸颊和脖颈淌下。
不断有人脚下一滑,连人带扛着的部件摔倒,沉重的钢铁砸在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立刻引来同伴奋不顾身的搀扶和更响亮的号子。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痛苦的闷哼和号子声,交织成一首悲壮的行军曲。
岑毓英亲自带领一小队亲兵在前方开路、警戒。他拔出腰刀,奋力劈砍着拦路的荆棘,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周围浓雾弥漫的山林,警惕着可能出现的英军巡逻队。
每一次从野人山主阵地传来的沉闷炮响,都让他的心揪紧一分。
时间!他们需要时间!必须在英军发现他们的迂回意图、或者调整炮火覆盖这片区域之前,将火炮架设到位!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队伍终于艰难地爬上了石坡的顶部。
这里地势稍缓,形成一小块相对平坦的台地,更重要的是,透过渐渐被山风吹散的薄雾,可以清晰地看到下方野人山朝向腾冲的整个缓坡!
如同蚂蚁般大小的土黄色身影正在忙碌。
几门体型修长、泛着冰冷钢铁光泽的阿姆斯特朗后膛炮,就架设在距离他们约莫两里地之外的一处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上。
炮口依旧不时喷吐出耀眼的火光,将致命的炮弹射向腾冲方向。
英军炮兵阵地周围,只有少量步兵在懒散地警戒,显然,他们完全沉浸在单方面屠戮的快感中,根本不相信清军有任何反击能力,更不可能想到会有一支不要命的队伍从这绝险之地绕到了他们的侧后!
“快!快!就这里!构筑炮位!”岑毓英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嘶哑变形,眼中却爆发出饿狼般的光芒。
士兵们爆发出最后的力气。顾不上肩膀的剧痛和几乎脱力的身体,他们用刺刀、工兵铲甚至双手,疯狂地在坚硬的山石地上挖掘着浅坑。
沉重的克虏伯炮管被重新抬起,炮架部件被迅速组装。炮轮被垫上石块固定。每一秒都无比珍贵!
“装填!高爆弹!目标——夷鬼炮阵中央!”岑毓英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亲自扑到一门刚刚架设好的克虏伯炮旁,透过简易的瞄准具,死死盯着下方那个喷吐着死亡火焰的英军炮兵阵地。
炮手们咬着牙,将沉重的锥头炮弹塞入冰冷的炮膛,合上炮闩。
汗水顺着他们紧绷的脸颊流下,滴落在滚烫的炮管上,发出“滋”的轻响,瞬间化作白汽。
“校准诸元!”老炮长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简易的象限仪和测距绳,布满老茧的手指飞快地计算着角度和距离,“标尺……标尺再高一格!右偏半度!快!”
炮手们奋力转动着高低机和方向机的转轮,沉重的炮管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地调整着指向。
“预备——!”
整个临时炮位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山风吹过岩石缝隙发出的呜咽,和下方远处英军炮击传来的沉闷回音。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根即将拉动炮绳的手臂上。
复仇的火焰在每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疯狂燃烧。
“放!!!”
老炮长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同时猛地拉动了炮绳!
“轰——!!!”
克虏伯炮修长的炮身猛地向后一坐!炮口喷出的烈焰瞬间照亮了山岩,驱散了周围的薄雾!
炮弹带着清军将士所有的屈辱、愤怒和决绝,撕裂空气,发出复仇的尖啸,朝着下方毫无防备的英军炮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