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出自己的公堂,就听外面有人来报,工作找上门来。
出入宗正寺申请办理事项的,最差也是有爵之家, 里外的皇亲贵戚不胜枚举。
梁道玄坐回堂中,一个录毕,谁知又跟上一个,这一日到太阳西垂红云渐微, 他一共面见了四个国公一个侯爵三个伯爵,还有一位威宗异母姐妹老公主的孙子。
还好先帝人丁单薄,外戚就自己一家, 宗室在京的也寥寥无几,不然今日梁道玄仍是吃不上晚饭。
隔天再来宗正寺办公,又是如此。
直到下衙时分,梁道玄嗓子都有些哑了。
辛百吉辛公公给他自太医院开了润春燥的药茶,正巧这时候喝上,才勉强能说几句不那么嘶哑的话。
“国舅爷,您这是成了诸位宗亲贵戚公卿世家的青天大老爷了。”辛公公笑靥如花,仿佛是在替他高兴,“您替广济王家那小世子与徽明郡主奔波的事儿虽说做得切实悄寂,但帝京哪有真正的秘密?早私下里传开来,原本不顶事的宗正寺忽忙起正事,这些人家这些年积压的那些鸡零狗碎芝麻蒜皮,凑出一地鸡毛来,这两日全抬在你眼前来了。这是诸位对您的信任,就是太后又要心疼了。”
“我是没成想会积压下这么多事来,而且有些实在……好像不太能上台面,我新官上任就触碰各家阴私,不免觉得有些烫手。”梁道玄如今和辛公公说话放开许多,要知道他能左右逢源,少不了这位妹妹派来的左膀右臂,眼下处理实务,没有辛公公鼎力相助,为他介绍些京中秘闻,他可不敢贸然行事。
所以有些话不妨直说。
拐弯抹角,太伤和气。
尤其是眼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话,那些大家门里的事情,闹到宗正寺来,也无非与爵位财产休戚相关。
这几天上门来的,要么是爵位继承有些商榷,要么是家产分配存在争议,兄弟阋墙与燃萁煮豆不胜枚举,也有些旧日案件,枉死的女眷不明身份的婴孩,简直就像书肆里到了夜场只剩下几个男客人时,说书师傅会关起门来讲的小段子。
“那国舅爷是怎么办的?”辛公公眨眨眼,不只是真好奇,还是带了探究的意味。
“我将这些事分了轻重缓急先后次序。明日里就按这个顺序办。”梁道玄忍不住叹气,“咱们这里能用的人手就这几个,要是一个个同时忙起来,我怕第二天诸位老人家全要告病,整个宗正寺唯有我一个光杆将军。”
能将困境描述得如此幽默从容,辛公公被逗得眉开眼笑许久才转回正事:“但是国舅爷,这推诿可是门学问。宗正寺为什么难办事情?还不是因为这些主顾你哪个都不好得罪不能得罪,谁知道哪个人哪天就给你下了绊子,要知道,这些人都是有直书上奏之权的。你难不成就直挺挺地同他们讲,你这事不重要,往后稍稍?”
其实辛公公是想知道梁道玄初次开始承责,有着如何办事的手腕。
“但凡宗正寺待办的正事都要记录在案,我只拿出纸笔,预备秉笔而录,大部分事涉内宅阴私的,便都担心记录在案有损声誉,要我缓以上一缓,我便说规矩还是要讲,祖宗法度不可废弛,这样一来,他们便会犹豫而退。”
梁道玄深知投鼠忌器的道理。
许多人愿意拿到台面上来讲的,才是休戚相关的要事,其他琐事,无非是想行个方便为自己打算,就算要宗正寺出面,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愿意留下任何书面的内容。
“可有些事,我记录在案,许多人也仍不得不陈情,否则所失在距,已让他们无法承受。这些人的申理,我都会明日优先安排。不过那些不愿记录的,法理可避,情理却仍要顾忌,我都告知他们稍安勿躁,宗正寺会调配人手,待到时机合适,再行过问。这样既不得罪人,也能维持自己的条理和宗正寺的法度。”
梁道玄话音刚落,辛公公就鼓起掌来。
“高!实在是高!国舅爷,我算是看出来了,您不止是有大才干,还是有大抱负的人啊!在这位置上,最好混日子,得过且过也是过,然而你这般情理分明又砥身砺行,绝不是等闲之辈。”
政事堂的人将梁道玄放在这个位置上,未必是没有希望他蹉跎岁月的意思。
梁道玄心中清楚,入官场的头几年,心志最易磨灭,现实残酷,庙堂幽深,白日里也仿佛行夜路,恨不得每一步都是一个血脚印。他如果在这两年里失去了本心本性,浑浑噩噩,那岂不遂意他人而毁自己青云之志?
早在踏入九寺街衙门的一刻他就下定决心,即便只是宗正寺,他也会将公差事务办得漂漂亮亮,教人明白他来帝京做这个国舅爷考出这个连中三元,绝不是为了一日浑似一日,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虽也有些打算,但许多事,仍是要麻烦辛公公襄助。”
引起辛百吉的主意,或许会让对方提供帮助时更有底气,梁道玄也不能求助之时仍是要伸手帮忙的人惴惴不安。
“国舅爷说就是了。”辛百吉仿佛知晓了上峰的能耐和野心,一时也深受鼓舞。
“如我方才所讲,这两日来的好些人所求都是内宅之事。我抽空看了旧时案宗,一般都是人命相关疑惑爵位承袭之事牵扯内宅,才有记录,想来过去宗正寺经手之事,大多阴私也不便明面处置。但问题来了,我年纪太轻,不像德高望重的老大人能去到内宅做个仲裁,而且到底男人在内宅办事有些不便。我想请辛公公帮我物色一两个宫中机敏磊落,懂世事明练达,最重要的是人品信得过的宫女亦或嬷嬷,年纪无妨,要的是品性本领,由她们出面,好多事也就没了忌讳。”
辛百吉听得入神,半晌回过味来,既有为难,又难掩兴奋道:“这事儿,我是做不了主的,但这个办法,实在是聪明绝顶!只是但凡开先河无有祖宗明例的,办起来都未必容易。但这个忙,我却是要尽力帮的,待我回去请示沈大人,再给您个准信。”
言毕,辛百吉站起身来,又笑道:“不瞒国舅爷,这几天办事托到我这里来的,也有那么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