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女儿命里霍眉又走神了。……
霍眉又走神了。
以前他失手把祖宗牌位碰倒父母都没舍得让他跪,这一下跪得实在很响,疼不疼啊?母亲在里面肯定听到了,还是没出来。
一股邪火莫名往心头蹿,她张口就是一句:“我今年二十六了。”
他一愣:“我知道你今年二十六。”
“你知道什么?人家二十六岁时娃娃都能放牛了。我呢,家里也不替我张罗亲事,我在城里打工,每天也就和这些下九流的混在一起,哪有接触别人的机会?我嫁个贱籍好咯?如果你在上海有个好工作,我还愁没人提亲?”
这说法其实不准确。首先家里是张罗过她的亲事的,就是眼光受限,只能在祥宁镇上找,找到了就写信叫她回家。霍眉死也不要嫁乡下人,恰好那几年生意兴隆,直接用动辄几十上百的寄款无声地拒绝了。再者,她都说自己有个有钱的相好了。
但他没尽到责任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一切都是姐姐自己争取来的,且不说那个男的但凡有几枚臭钱,就可以做出一副屈尊就卑的姿态。
于是继续沉默地跪着。
“起来!你真能跪出黄金不成?”她嘶声道,一把揪住他的领口给人提了起来,“我把我想要的所有东西都堆给你了,你居然说不要就不要,有时候我觉得你不识好歹。”
霍振良猝然睁大眼睛。
“我这辈子除了供你,没做过别的事了。你要是连我的话都不听,我这二十六年都是白——”
“连你也要说这种话吗?”他突然用非常快的语速打断她,“你供我读书是要我赚钱去的?我不听话你就白活了?”
霍眉把他猛地往后一推,他连退好几步撞到椅子,直接连人带椅子翻到在地。
那不然呢?你是去找人生价值了,你真当我们能找到除你以外的什么价值吗?你真当一个字都不认识的女人,还能有什么别的寄托吗?许多纷杂的念头互相撞出火星子,几乎将她送上暴怒的峰顶;然而看到弟弟一只瘦骨伶仃手摸索到左胸处按着,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进去睡觉。”
她背过身去,听到门砰的一声合上,而窗外暮色四合、急急罩来。
母亲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假装睡着了。霍振良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等着那口气缓过来以后,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他的主意不会改了,问题解决不了就是解决不了但是他还可以出去再挨她几巴掌。
霍振良在卧室门口踟蹰一番,将门无声地打开了一道缝,闻到了烟味。客厅里一盏灯都没留,充斥着浓酽的黑,只有烟头处豆大的火光亮到灼眼。他适应片刻后,看清了脸上蒙着一层黯光的霍眉。
她闭眼坐在客厅正中间的椅子上,双腿交叠,一只胳膊支在扶手上撑着脑袋。
这分明是一个在自己所有身家都承担不起的一周住宿费的宾馆中、抽劣质香烟的女人,而她的姿态像个皇帝。
霍振良用力咽了两口唾沫,才没咳出声惊醒她。与此同时,他悚然意识到: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家里唯一一个爬出通天蜀道的人,此后见了祖国的名山大川、关隘要塞,又追随着旗帜到更远的地方,要去建立了不起的功业。而此番回家,他遇到了一个小脚女人,她从来没离开过蜀中半步,头顶六龙难逾之峰崖、脚临瀑流湍急之川渊,巉岩绝壁间,一锤复一锤,给他把蜀道凿了出来。
忽然,霍眉睁开眼,把烟在玻璃桌上摁掉了。不知处于怎样的原因,霍振良往门后一缩,以为她听到了自己的动静,实际上并没有。她掏出二十块银元放在桌上,旁边挑衅地摆上抽了一半的烟,走了。
其实明天母亲还想去药铺、布料店看看,振良还要见一个在巴青工作的同学,但是她不奉陪了。自个儿去吧。
深夜跑出来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因为漱金的钥匙托付给刘靖了,她没法回去,一个人在大街上游荡更是不安全。只是一股火气烧得她坐不住,必须在寒夜中散散才好。散着散着,火倒是消了,寒气侵体,叫她打了好几个冷战。
蔡行健算是黄了,范章骅那里根本没指望,现在霍振良放弃了安稳工作的机会我怎么办呢?狗日的男人,一个都靠不住,我怎么就不是个男人?
朝着有灯光的方向漫无目的地走,居然走到了一家药店门口——当然不是林记。秉持着这个行业救死扶伤的衷心,有些中药店是二十四小时不关门的。
她问:“花柳清毒丸多少钱?”
“一包二十颗,三十块。”
“”她翻了个白眼,“你们不会做生意。妓女本来就穷,定这么高的价,到死也买不起。若是价格定低一点,倒还有销路。”
店员不耐烦道:“我只是个卖东西的。你买不买?不买滚。”
“我要在这里睡觉。”她振振有词地往柜台对面的长椅上一躺,见店员要来撵人,笑道,“我有花柳病,你敢碰我?碰了回去长毒疮。”
店员大为震撼,咕哝着骂了一句,竟真不知把她怎么办好了。霍眉于是在这么个风口的地方凑合了一夜,醒来腰酸背痛嗓子痒,拖着脚步回了漱金——当然没忘记去林记晃一圈。她感觉自己好像要发烧了。
张大娘回来了,漱金的日常事务又回到她们肩上。但霍眉告假告的是两天,一回去先打热水洗了个澡,洗着洗着都快晕过去了,这才擦干换上衣服,打算回寝室里再睡一觉。
醒来时都到下午了,她习惯性地把手伸到床下想掏鞋垫出来补两针,掏了个空,忽然想起那么厚一沓鞋垫全给鲁七了,忍不住大骂一声。饭也没胃口吃,而且她怀疑在厨房遇到大家,一定会被问“你不是要出去两天吗”,要她如何作答?
睡也睡不着,